1986年,春。
当考卷上硕大的“36”塞满李向阳的双眼时,他有些木,有些晕,缓过神后,就怒不可遏地冲儿子喊道:“你一天吃的是饭还是屎,脑子让浆糊胡住啦!?”话音未落,试卷直愣愣地甩到了儿子脸上。
“吵什么,吵什么!平常不知道管娃,现在就知道吵!”张桂花最烦李向阳这样窝里横,一边说,一边蹲下来捡起儿子的卷子道:“你要教育就好好教育,骂的是人话吗?”
听到妻子的抢白,李向阳登时哑火了。倒不是怕,而是麻木,一种在与没有共同语言的村妇在同一口锅里凑活了十来年的麻木。麻木到懒得接对方的话茬,哪怕是吵。
晚饭就在凝固的空气中结束的。李刚不敢看父母的双眼,也无颜夹桌上的菜,自顾巴拉着碗,吃完饭后如老鼠遁地搬回了自己的屋。实在太闷,李向阳取了上衣,礼节性的对妻子说:“我出去啦……”张艳早已习惯了这些,没搭理他。
直到出了排房,周围的空气才活泼了些。申县不大,一道主街几条小巷便是它的全部。这个点街上已没多少人,大多都找地方看电视,要么就聚在某处推杯换盏,海侃神聊……可李向阳没有这些爱好,不是他不爱,而是他爱不起来。他害怕在人群中暴露自己的缺点:自卑、懦弱、刻薄。于是在自觉与不自觉中他与孤独交上了朋友,在夜幕的掩饰下丈量着这座城市,这个让他无可奈何却又无法逃离的城市。
当父亲如同孤狼在这个城市漫无目的的游曳时,做完家务的张桂花一边织着毛衣,一边陪着儿子写作业。生活对她来说,就是这一团团毛线,把它们从甜瓜蛋般大熬到乒乓球般小,成果便是一家人身上的毛衣。让他们吃饱穿暖便是她在这个家庭里的全部意义。作为从张家庄为数不多嫁到城里的女子,她一直是家族的骄傲——虽然她这个城里的家还没娘家的厨房大……
确切的说这个家属于房管会,她们跟周围的邻居一样租住在这里。李向阳也是农村娃,通过参军提干专业才得到城市户口,能租到这一间半的屋子也很不容易。左右邻居大多是附近机械厂的职工,还有几个像她们这样的军转干部。排房是瓦房,家户间仅隔着一堵单砖墙,房顶胡着报纸,晚上能听到墙那边的呼噜。大清早便是一场战斗,因为十来家人用一个公厕,男女边各两个蹲坑,解手是个大问题。吃水要买,两分钱一桶,污水直接倒在巷子里,久而久之形成一条明渠,臭不可闻。然而一个城里人的身份就可把这日复一日的困倦给忽略掉,夜晚屋顶婆婆娑娑的老鼠,隔壁或喘息或骂娘的邻居,早间为占蹲坑的一溜小跑对于五十年代出生、经历的灾荒与浩劫的她们来说又算什么呢?能安安稳稳、不缺吃少穿才是最大的幸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