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洋的头越来越疼了。
当然不是什么病理性的。
而是心中有愁,所引起的生理反应。
只因眼前这个山寨自己脸庞的黑玩意儿,好难搞。
自己一辈子搞了不少人,此时此刻却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自己恐怕。
真的搞不定对方了。即使现在的自己,绝对处于一生中最具杀伤力、最能搞人的时候。
汽车攻击的战术,应该算失败了吧。
所有扔出去的,都被对方用黑管茎在中途成功拦截住。
而一些没有扔出去、始终拿着想当搬砖直接拍打在对方身上的,也无一能如愿拍在那黑肉上,都只被当肉盾的黑管茎,在身前挡住。
看似攻势十足,占尽上风。
可丁洋是有苦自知,对方那连绵不绝的防守,堪称密不透风,毫无空隙可钻。
此时,从医院二楼的窗户中,默默游走出一条绿管茎。
这一条。
特立独行。
毫无杀气。
似乎并不想参与到半空中黑绿群蛇的乱战之中。
它沿着墙体,慢慢流到地面上。
再沿着地面,静静地,不慌不忙地,朝着远离战场的方向游去。
游了十几米。
停下。
这里,躺着一条直升机螺旋桨的桨叶,炭黑,哑光,如一片长刀。
那管茎用花口叼住一端,蠕动吞咽,竟将桨叶一点点纳入身体内。
大概吞咽了三分之一的长度后。
吞咽停止。游走继续。
调转花头,叼着那外露一多半的刀型金属片,依然不紧不慢地靠近战区。
越靠近那边,七零八落砸向地面的汽车零部件,便越多,便越频繁。
绿管茎扭动着身躯,灵巧着边躲边前行。
近了。
近了。
已接近那些支撑着黑肉躯体的黑腿们。
近了。
近了。
已在黑腿们之间穿梭。
始终不紧不慢,含蓄内敛,游走在战场内,却似乎不想与战场有什么关联。
丁洋抖擞精神。
只让缠斗之中的绿管茎们,如注了鸡血一般,发起更猛烈的冲击,展现更夸张的肢体语言。
甚至,连花口中发出的声音,都变得更刺耳,更嚣张。
防吧。
把所有的专注力,都用来抵挡自己的攻势。
挡吧。
把所有的黑色兵力,都用来抵消自己的绿色冲击。
如此。
便不会再有额外精力,去注意那一条了。
那一条,已悄无声息游走至黑肉的正下方。
花口抬起,让那桨叶刀仰天正冲向黑肉的腹地。
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战术,看起来只差最后一步。
管茎探出,使出所有的力道,弹射而起,之前深藏的杀意,此时终于喷薄而出,嘴里的桨叶,只化为一往无前的刺刀,扎向那最柔软的目标。
刀尖刺入肉中。
所有的努力,都是为了这一下。
可为什么。
是这种肉?!
之前就已深刻感受到的无力感,此时此刻更肆无忌惮地袭来。
刀,根本没有插在本想插在的那一大坨黑肉上。
却是被动插在突然冒出的一大条黑肉上。
一直在充当肉盾的黑管茎,竟然还是及时挡在了刀尖和黑肉之间!
丁洋被失望的情绪淹没。
不是失望于没有把所有的黑管茎吸引过去。
而是失望于,自己完全忽略了,那支撑黑肉的八条腿,其实也都是黑管茎。
黑管茎能干的事情,它们都能干。
正是其中一条腿。
暂时放弃腿的职责,及时化身成挡刀的肉盾,彻底瓦解了自己那隐藏的一击。
被刺黑管茎上的肉,强烈收缩,牢牢锁住插入其中的刀锋。
再突然向左扯动,便将整根桨叶,从绿管茎的花口中强行拔出。
这一拔,让丁洋瞬间泄了气。
绿管茎原本绷直而上的躯干,也随之像是失去了生命力,瘫软着,坠落着。
丁洋不想再管它,随它跟着自己的心情一起摔下去吧。
可黑管茎却莫名其妙地,想管一管。
连自己身上插着刀都不管,却甩来躯干,紧紧缠绕住坠落中的对方。
将其掐在半空,不上,不下。
如此意图不明的举动,只让丁洋心中的疑惑,也跟着不上,不下。
只是一种炫耀?
还是另有所图?
想不明白。
似乎也不必想那么多。
阻止对手想做的或者正在做的,总归不是坏事,这是丁洋一贯追求的第一原则。
心意至此。
他重新操控起那条绿管茎。
发力。
挣扎。
却发觉用处不大。
黑管茎如此执着地缠绕着,让自己的发力和挣扎全被抵消。
可越如此。
越让丁洋觉得没那么简单。
就越觉得,需要更加努力的发力,更加努力的挣扎。
而就在他不断加力不停挣扎的过程中。
一股寒意突袭心头。
不对劲。
不对劲!
他突然察觉到。
并不只是那条绿管茎被对方限制了自由。
似乎。
所有战场上的绿管茎,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已被黑管茎们给缠住了!
什么时候?
自己只顾着暗度陈仓的时候吗?
丁洋隐隐感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,虽然直到现在,他依然不清楚对方的真正意图。
清不清楚先放一边吧!
发力。
发力。
全身的系统,持续不断地扭动着,挣脱着。
黑与绿,在一团乱麻中,在相互纠结里,不停地拉扯,缠绕,更发出前所未有的奇特声响。
不行。
不行。
越挣扎,似乎纠缠得越紧,越发力,似乎越用不上力。
丁洋心中的寒意,愈发浓烈。此时此刻,他实实在在体会到,自己的整个体系,恐怕已被黑管茎完全牵制住。
它到底想做什么?
这个疑问,又蹦了出来。
这个疑问,却又瞬间消散了。
只因。
丁洋感觉到了拉力。
强大的拉力。
从自己身上每一条绿管茎传递而来的强大拉力。
黑管茎,正在拉扯绿管茎。
黑肉身上的所有黑管茎,正在拉扯丁洋身上所有的绿管茎。
终于。
疑问破解。
丁洋明白了。
大黑肉看似意图不明的执着缠绕,竟然是为了把自己从大楼里拔出来!
可是!
不行啊!
不能啊!
大黑肉出来之前,早已将所有的管茎调度到一起,并从同一个窗口而出。它是提前跟大楼的联系做了切割的。
可自己呢。
自己的管茎,是通过不同窗口冒出来的。
而自己的绿色肉体,也就是所有绿管茎公用的躯干,此时此刻,依然在楼体里。
如果就这样被生生拔出来,那跟自己体系密切联系的医院大楼,也只能接受唯一的结果。
那就是。
被。
连带着!
彻底!
扯毁!
儿子还在里面,正处于生与死的手术之中。
毁了楼。
等于毁了自己的一切!
所有已经经历的,所有即将面对的。
都在这个楼里了!
啊!
啊!
啊!
丁洋怒吼着!
向楼外的管茎传递自己的信念。和力量。
一丝不留了。
倾其所有了。
被缠绕的所有绿管茎,在丁洋精神力的催化下,不顾一切地往大楼的方向逆着大黑肉而拉扯。
黑绿之争,再无什么战略战术,阴谋阳谋。只剩下。
纯力量的角逐。
一条黑,对一条绿。
拉力对拉力。
管茎表面在角力过程中,不断地拉伸,不断地延展,甚至,都崩出了裂口。
裂了又如何!
哪怕断掉,也不能有丝毫放松。
丁洋裸露在花口上的面部,变得无比狰狞,扭曲。
他用嘶吼去激发自己的潜能,只有十分的力道是远远不够的。
他要十一分。
他要十二分。
可。
十二分,够吗?
丁洋真真切切感觉到,自己的整个管茎体系,还是在被一点点拉扯出来。
黑色的绝对力量,似乎完全在自己之上。
自己全力的反抗,也似乎只是减慢了被拉扯出来的速度而已。
所有的过去。
所有的未来。
此时此刻,都显得摇摇欲坠了。
悲观之水,顺着七孔侵袭着丁洋,更有将其完全淹没之势。
可就在此时。
黑管茎缠绕的力量,为何瞬间松了不少?
宛如一个大水泡,忽然从那无助的深渊里冒出来。
抓住这虽然莫名其妙但又转瞬即逝的时机,丁洋奋力挣脱,竟成功抽出了大概三分之一的绿管茎。
可也来不及什么喘息。
脱身的绿管茎又当即投入战斗。
将地面上的汽车吸起。
再甩出。
全部轰向大黑肉。
攻击它。
疯狂攻击它。
这样。
才能迫使那些依然缠着自己的黑管茎们,去面临选择,是继续缠着自己而挨打,还是放开自己去防守。
更多的黑管茎选择了后者。
于是。
丁洋又成功抽出了一部分绿管茎。
继续。
继续。
绿管茎再从地面上吸起很多汽车。
停车场里完整无损的汽车已经不多了,已经当过一回炮弹损坏不太严重的,只好再次被选中。
正欲全部甩出。
却眼见着大黑肉,身形突然大幅下坠,像是下盘出了什么问题,最后一批缠着自己的黑管茎,也终于放松了束缚。
丁洋重新获得了自由。
也直到此时,他才真正注意到,大黑肉的异常,其实是来自第三方的攻击。
看真切了。
远处,一个熟悉的树皮人,正用着跟自己一样的汽车炮弹战术,在一辆辆地轰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