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死岂能真正无憾。
只不过安慰自己的说辞罢了,人这一生,其实有太多遗憾。
叶安这次来,既是见观主最后一面,也是为了帮助观主化解一些遗憾。
“观主,我这次过来,是想帮你做一点事情。”
“哦?不知道叶先生想帮我做什么事情?”
“这座道观坚持不了三年,就要被拆掉了。”
观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。
青莲观是他的心血,也是这个道统的栖居之地。如果青莲观不在了,那他就是青莲观的罪人。
“叶先生,不知道你从哪里收到这样的消息。青莲观是青莲山的主人,我们有地契,也有首长们的承诺,青莲观不会坐视被拆。”
叶安长叹一口气,望向山下,延绵开来的星白小点。
那里是城市的一角,近些年来的发展,城市的扩张已经愈发加快步伐。
观主忽然明白了叶安的意思。
城市要发展,便需要资源。土地,无疑是最好的资源,无论是这些年来飞速发展的房地产,还是走旅游业发展路线,青莲山这样一整座大山,都不可能成为永远的世外之地。
青莲观,必定是面临要被拆掉的一天。
更何况,曾经的首长们都已经死了,新一辈的首长们,未必会卖这个面子。他们也需要做事情,才能为自己的仕途增添光彩,从而走得更远。
观主老前辈了,这个岁数,也活得通透。这些事情,他本该早就想清楚,然而青莲观他在一天,上头就不可能动手。
他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身后事。
“叶先生,不知道您有什么高见,让我青莲观避过这一劫吗?”
叶安点了点头:“有办法,你放心。但在这之前,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。”
“叶先生请说。”
“观主相信前世今生这个说法吗?”
“不信。”观主慈眉善目,死到临头,已经看透世事,不再刻意走中庸,“前世今生,那是臭和尚的说法。我们道门,不来这一套。我们只讲究今生,内心的安宁之道。”
叶安笑了起来。
这就是道门讨喜的原因,不争不抢,不谋不夺。你信也好,不信也好,反正道士们不强求,一切都是很自由自在的喜庆做法。
它不会用什么恐吓你,不刻意,不造作。
它讲究道法自然。
“我本来也不信,可是后来我信了。这便是我要跟道长说这个故事的缘由。”
叶安顿了顿神色,端起茶杯,悠悠闲闲喝上一口。
“爸爸,我也要喝。”
叶安把茶递给醒醒,小心端到她的嘴边。醒醒喝了几口,乐道:“真甜!”
是很甜。
“按照历史的轨迹,我本该在去年,心灰意冷来到青莲观,无意中接触到修炼。青莲观有三本书,从不示外人,但是内门弟子可以阅读。法篇、术篇、念篇,看得懂的人能够从其中参悟到一条修道的路,可惜百年来,已经没有人能够领悟。”
“幸好,我领悟了,我之所以领悟,不是因为我资质高,而是我在孩童时期获得过另一份机缘。我在青莲观一直住了四年,算起来,第五年青莲观遭到拆迁,那时我已经离开了这里。当时以为,这里在不在跟我没关系。但是第七年,我接到观主你要我接过青莲观的书信,才知道原来你想守住它。”
“可惜那时青莲观已经不在了。”叶安眼神中露出缅怀的神色,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,之所以记得,是因为那些特别的节点。
没有青莲观,就没有他现在。
“叶先生的话,我没有听懂。”观主略感迷茫,问,“你看过我青莲观的三本书?”
叶安点头:“念篇讲究内力相辅,法篇讲究运行,术篇是表现。好比这样。”
叶安抬手轻轻一指一弹,茶壶铿锵叮的一声,飞了起来,飞到桌上两指高的位置,凭空定住。而后,涓涓茶水,从茶嘴流下,导入茶杯中。
观主的茶杯满了,叶安又给自己的茶杯满上。
观主全身都在抖。
他的眼中,有迷惘,有不解,有惊叹……还有激动。
末法时代,居然还有人有这一手本事!
叶安轻轻放回手掌,那茶壶便落回桌面,仿佛从来没有飞起过。
“我去年并不是偶然来到这里,但是一直没有常驻山顶,是因为这山我已经来过,这法我已经明白,自然不再需要上山。这座山是我的山门,这里的一草一木,我都了如指掌,比方说,这茶亭下的崖下六丈,有一株七品叶人参,快两百年了。这个秘密,上任观主应该告诉过你吧,观主?”
“你,你怎么知道?”观主紧盯着叶安。
“因为这是你告诉我的。”叶安深呼吸一口气,眼睛与观主对视,“我不是当世之人,我又曾是当世之人。所以,我自然回来见你最后一面。”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观主很认真。
叶安也很认真:“青莲观我会守护下去,在我之后,七月会是下一任观主。”
观主嗫嚅着嘴唇,想说什么,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。
今天他所知道的这一切,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范围。超脱常理,涉及到的是时空,这是任何一个人,都不可以轻易想象的事情。
只有真真切切,叶安坐在他的面前,说起这件事,他仿佛能感觉到什么,却又不敢相信,这一切都是真的。
“我老了,没想到临死之前,还能听到这样的事,见到你这样的人。”
许久之后,观主平复心中的波澜。他终究是将要离世的人,他的心中已经有明悟。了无牵挂了,如果这个遗憾能弥补掉,他自然也安然。
不管叶安说的是真是假,他都乐见。
“我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。”观主端起茶杯,十分满的茶,他一口喝下七分。
叶安望着他,这个老人,他前世叫过他师父。
可惜他就要死了。
叶安望着他:“还有一些事情,我没有告诉过你。亭下那株人参,可以为你续命十年,你想要我帮你采摘上来吗?”
观主持杯的手没有变过一分,神情始终淡然。
“十年一日,对我来说,没有太大区别。我修这么多年的道,不畏惧死亡,只是想求一份心里的平静。你的好意,我心领了,人总有一死,我不强求。”
……
十天后,青莲观主辞世。
根据观主留下的手稿,大年十五,叶安继任青莲观观主。